大雨浇灌着祠堂顶部的瓦片,夜雨如织,连天光都透不进来。
崔青猛地睁大眼睛,看到灯笼的光在眼前闪过,一张脸又青又白,格外瘆人。
有人抓着他的双腿,有人抬着他的肩膀,放进了一口榆木棺材中。
“帮把手。”
“放踏实了没有。”
“把棺材盖抬过来。”
耳边响起吱吱呀呀的响声,四五个人同时动手,说话不多,干净脆利。
“钉上,抓紧钉上。”
梆梆,梆梆。
木锤敲击着棺材钉,敲得人心惶惶。
直到敲上最后一枚钉子,棺材板已经严丝合缝,不露半点缝隙。
丁二贴上去敲了敲,这才放心,轻轻摆了摆手。
祠堂里几名家丁立刻离开。
崔青躺在棺材里,听到丁二凑在棺材前低声说:“祖奶奶,您好生睡在这里,就能保咱们丁家福泽延绵,代代昌盛。”
说着,他直起身,慢慢走出了祠堂。
几名家丁披着蓑衣立在雨中,一脸期待地盯着慢条斯理,锁紧门窗的丁二。
咱们帮二爷做了这么大事,二爷肯定不会亏待了我们。
银子美酒和美女,那还不是说有就有。
丁二锁好了门,慢慢转过身来,嘴角带着一丝笑容。
他一张脸忽然出现了变化,眼睛拉长,下巴变尖,腮边长出了白毛。
在几个家丁还没有反应过来时,他已扑了过去,如兽般撕扯开他们的喉咙,暴饮鲜血。
一段时间后,丁二已恢复本来面目,舒服地打了个饱嗝,只是地上多了几具尸体,泡在大雨中。
他撑起一把油纸伞,踱步离开了后花园。
一边走一边思考。
祖奶奶重新躺回了祖宗祠堂,就能镇住丁家的气运不散。
这件事不能声张出去,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
回头再让张家物色一个守宅人,算是给祖奶奶的血祭,想来想去,还是那些无根无基的穷书生最好。
他想着想着,便走远了,大雨依旧下个不休。
……
祠堂里,摆着一口黑漆棺材。
除了密密麻麻的雨声外,这里格外安静。
忽然,瘆人的寂静被打破,祠堂内响起嘎吱嘎吱的声响。
像是有老鼠在用木头磨牙,也好像是有人在棺材里,大口大口地喘息。
崔青躺在棺材里,仰面朝上,眼前漆黑一片,一点光亮都没有。
自己大概会死吧。
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,崔青心中倒是很平静。
不是他不知道恐惧,而是因为他的识海已经被钉住了,思考的速度也越来越慢。
一根铁铁穿透识海,宛若定海神针一般贯穿天地。
识海、肉身、阴魂,
皆被钉住。
这时,他反而看清了许多东西。
在自己眼前,好似出现了一扇门,只有门框,没有门扇,腐朽难堪,生满青苔,从中不断有死气冒出。
一道,通往死亡的门。
自己大概会死吧。
崔青沉默地想。
也不知过去多久,被镇魂钉钉住的他,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。
忽然,耳边响起嘎吱嘎吱的响声,似乎是有人靠近棺材,正在将钉住棺材的黑钉起开。
猛地一声响,棺材盖被挪开一道缝,崔青首先看见的,是一只白皙干净的手。
……
清河县。
方远谋带着县衙的书吏捕快并县城的乡绅富户聚在一起。
他们都拿出了最体面的衣服,胡须和头发收拾得一丝不苟,戴上了镯子和玉佩。
今日有一场大祭,祭祀黑龙,祈求风调雨顺。
全县百姓已做好了准备。
一路风雨颠沛,终于来到了龙门水库。
原先的水库已经变成了平泽,一条大坝勉强支撑,滔滔河水随时有可能席卷之下。
站在摇摇欲坠的大坝前,面对巍峨的黑龙,大家怎能不惊心动魄。
但方远谋只能强打精神,半条小腿踩在水里,由人搀扶着来到黑龙身前,距离两三丈时停下。
他勉强控制住慌乱的心情,从怀中取出一物,乃是以范举人为首的乡绅们,群策群力,写出的一篇《玄冥黑龙赋》
“若夫玄冥之渊,幽冥无极,水凝为魄,寒结为精。龙潜其中,千载不鸣。一招怒发,天地晦暝。”
方远谋用力诵读,声音越来越大,气息却渐渐稳定下来。
在远处岸边,跪倒了一大片人,诵读到某处,有人暗暗点头,对自己的文采颇为得意。
这时,有人抬起头,惊喜道:“雨小了,快看,雨已经小了。”
随着方远谋的诵读,周围的雨声已慢慢小了下来,从瓢泼大雨变成了绵绵细雨。
“腾则云崩,九霄为之倾仄。啸则风裂,万木因而摧折。”
方远谋吐字清晰,慷慨激昂。
人们伸出手,感受风中的雨丝,这时风也停了一些。
跪在地上的乡绅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
雨总算是要停了,有了这场暴雨,明年的庄稼兴许能有个好收成。
趁着水涝成灾,庄稼户青黄不接时,自家还可以多吞并一些田产。
“龙之为灵兮,隐显无常。玄冥为体兮,天道为纲。世人只见其怒兮,不知其伤。”
趁着风消雨歇,师爷急忙下令,将花船推入水中。
船上用鲜花、绿叶、丝绢和彩纸布置,堆着各样蔬果,白面蒸成的三牲。
这样的花船,一共有八艘。
于此同时,清河县的百姓皆守在河边,垒土烧香,将馒头、烧饼、猪肉等物丢进水中,祈求龙王息怒,收了这场洪水。
方远谋念罢祭文,也松了口气。
只要平了这场祸事,自己从中说和,必然是大功一件,升官加爵也是迟早的事。
忽然,一阵狂风吹起,空中云团汇聚,雨势又骤然变大。
方远谋吓了一跳,忙问郑官人,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,老祖还有甚不满意么?”
郑官人快走几步,站在黑龙身前,只见他嘀嘀咕咕,自言自语,像是在和黑龙对话,却也听不清他说着些什么。
半晌,郑官人去而复返,方远谋忙问道:“老祖可还有其他事,怎么雨突然又变大了?”
“祈求老祖收了神通,保佑清河县风调雨顺。”众乡绅齐声道。
“这……”郑官人有些为难,开口欲言又止。
“有什么事直说便是,我们会上奏朝廷,只求老祖息怒。”
众人忐忑的盯着郑官人,只见郑官人咧咧嘴,为难道:“老祖还要三百童男三百童女,投入水中,方肯散去风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