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见程晖的话，邱志文的脸倏忽间变得煞白起来，然后又从煞白，变成了青灰色。
眼睛睁得巨大，眼白越来越突出，似乎要从那眼眶中掉出来，眼睑整个儿树立起来，整张脸变得异常狰狞，与那三位女学生震怒时的变化一模一样。
邱志文的声音变得粗粝，好似野兽咆哮：“不要把爱情与那些庸俗陈旧的思想相比，不要玷污这纯粹的情感！”
程晖知道自己激怒他了。
没想到鬼魂也会虚伪。
程晖微笑着再前行一步，与邱志文只有一寸距离，面对面站着：“那您又与于婉晴、林舒清和杨晓慧三位同学，产生了纯洁的爱情吗？”
“在我看来，她们并没有如此觉得呢。”
“她们认为，您是恶鬼啊……”
邱志文声音更加震怒，就如煌煌巨钟，在四周震响，回音越来越大：“人要遵循自己的欲望，最原始的欲望，也就是最纯粹、最真实的自我表达。”
“若连欲望都遮遮掩掩，那便是虚伪、无耻！若不遵循欲望，那便是在腐朽肉体之上，披了一层假皮囊，丑陋、腐败、恶臭！”
“她们是被我的灵魂所吸引的，我对她们来说，是一条解放、脱离束缚、通往自由、无比美妙的路径！”
程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：“邱老师，您对灵与欲的解释，还真让我大开眼界，都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。”
他掏出三张白色的小纸人，咬破指尖快速写了几个血字，然后对着轻吹一口气：“活。”
三个纸人便飘飘然落下，变成了于婉晴、林舒清和杨晓慧的模样。
她们面目狰狞，脸上的皮肤一片、一片地往下掉，眼里落出了泪珠，泪珠又腐蚀了眼眶的皮肤，让眼眶变成了血红色，露出里面的筋膜，脚尖没有落地，幽幽地飘在了半空，飘到邱志文四周。
她们的手脚快速凹陷，胫骨间没有了肌肉，只贴着一层皮，指甲快速生长，变成了灰白色，朝着邱志文伸去。
“还我……还我命来啊……”
“还我清白……”
邱志文眼睛更树了一些，整个眼仁倒立起来，黑色眼睑挣破了半张脸。显然他此刻已经极其愤怒，嘴巴上的骨架突兀起来，变得那层薄薄的青皮皱巴巴地附着在上面。
他喘着粗气，出气声已经不像是人类，而像是，无数喘息的、匍匐在丛林间的野兽，从喉咙里发出的震动低鸣。
他扭过那已经变了模样的青灰色头颅，好似嗅到了什么猎物的味道，一眼便发现了躺在一旁、痴痴地一会笑、一会哭的周振昌。
周振昌自从在化学系的小洋楼里被发现，就已经被三个杀不死的骷髅吓得失了心疯，一路上被人架着过来，此时正半躺在石栏边流着口水。
突然之间，邱志文发出一声骇人的怒吼，让躺在地上的疯子猛地一激灵：“周振昌！”
“你干了什么，你自己知道！”
“不杀了她们，你的父母脸面都会被你丢尽！你的同窗会无时无刻耻笑你，把你钉在耻辱柱上！你会被判刑，你会死得羞辱万分！你的家族都会为你所不齿！”
“还不动手吗，她们还没死，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！”
显然周振昌就算是被吓疯了，还能记得这极为可怕的声音。
周振昌哆嗦着爬了起来，四肢并用，疯狂地朝台阶外面，像狗一样爬行，一边爬还一边大喊：“饶……饶了我吧……邱老师！”
突然他又大哭起来：“我……我不想杀人！”
周振昌爬到柱子后面，大口喘气，忽然间他又嘿嘿笑了起来：“啊……好美……你是我的缪斯女神……晴儿你真的太美了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要了你啊！”
“邱老师说，我可以要了你啊！”
忽然之间，一道金钩铁索勾住了周振昌的脖子！
那边是勒死梁世豪的那一根！
金钩扎进了周振昌的脖子，鲜红的血液噗噗往外冒，从脖子的倒刺上渗下来，一直渗到周振昌的衣领里，打湿了他的衬衫，他的脸色越来越白，瞳孔渐渐扩散，发白的嘴唇逐渐停止了颤动，双手垂在了身躯两侧，逐渐整个人都不再动弹。
程晖站在一旁，默不作声地看完了这一切，心里已经对当年的事——至少对邱志文做过的事情，有了一个清晰的判断。
他淡淡地笑了一声：“邱老师，您对周世昌可真狠的下手呢。”
程晖看着邱志文手中举着铁索，铁索缠在他的中山装上，他的肩膀全然不像寻常读书人那帮瘦弱，而是有着训练的痕迹，肌肉线条十分精瘦有力。
铁索一头拴在邱志文的腰间，另一头挂着金钩。坊间秘闻邱家能从绿林马匪变成大商贾，靠的是一身绝密本事，想来就是这金钩铁索了。
邱志文也笑了起来，笑声更加恐怖：“他的灵魂已经腐朽透顶了，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！该死！”
程晖倒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，靠着栏杆坐了下来：“不着急啊，邱老师，听我慢慢说来，您看我有没有说错。”
“您与庄家缔结婚约，约定回国之后便举行婚礼。但似乎庄家大小姐和庄家，都对您这位乘龙快婿，有点不满。”
“为了表明忠心，您甚至将庄家的袖章钉在自己的纽扣上。”
“但是，您又是一位自视甚高的人，觉得自己满腹才华，不应该被一位权贵家的无知女子藐视，那位庄大小姐，胸无半点墨水，仗着自己的家世，对你呼来喝去，她对你充满了傲慢与偏见。”
程晖冷笑道：“你觉得没有人理解你，没有人爱你。偏偏黄潇，这个单纯、青春、美好的学生，表达了对你的爱慕。”
“你分不清是自己的虚荣，还是爱，答应了她的表白。”
“逐渐地，她的追求，又让你感到索然无味——你知道，自己只是享受这种被年轻异性追捧、夸赞的快感罢了，但是你觉得，她一点也不了解你，一点也走不到你的心里，慢慢地，你开始对她厌烦。”
程晖抱着手臂，手指轮番在肩膀上敲击，抬头看邱志文的反应。
邱志文那扭曲的脸庞，变得越来越可怖，甚至连他的身形都开始扭曲，四肢就像橡胶一样，开始伸展延长，身躯也开始变异起来——胸口拉得很长，瘦骨嶙峋，然而肚腹却开始膨胀，像一个巨大的气囊般股了起来。
“不！不许你如此玷污我的情感！”
“我所做的一切，都是基于最真挚、最热切的原始的本我！”